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感觉让冷月想要逃离。
冷月没有回答,转身背对着莲落,清亮的月光将他的轮廓在大雾里勾勒得分外清晰,星光如杨花般四下飘落。
冷月回到扶情,漆黑的头发飘荡在朦胧的月光下,与风紧紧纠缠在一起。
大雪已经停了。
除了祭祀,冷月并不想和其他人说话,尤其是在有明月、莲花、大雾、落雪和箫声的夜晚。
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云朵遮住了皎洁的月光。
扶情的白天,冷月静坐在茶室里,手边一盏热茶升腾着水雾婷婷袅袅,沾湿了冷月干冷的肌肤;夜晚,冷月依旧习惯坐在天池边柔软的草地上,看月光舞蹈,看星光蹁跹,看雾气涌动似无数飞舞的蝴蝶,看箫声升腾而起彼此嬉闹,偶尔可以听到天池深沉的呼吸,也会有一两片粉色的莲花花瓣飘来落在冷月的肩膀上,轰轰烈烈的夏花和苍雪随着大风凛冽地吹过去,穿透年轻的生命,灌满雪白的剑衫。
已经很多很多年过去了,卷云舒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,祭祀的笑容依旧温和,冷月的神情依旧清冷,只有天池边的剪影变成了两个。
冷月知道,每次自己聆月而歌的时候,在身后不远处,一道身影始终默默注视着他,明亮灿烂的眼睛仿佛要灼烧自己的身体,尤其是自己吹响紫玉箫的时候。
粉蓝色的长裙轻轻飘荡在晚风里,试图靠近那身雪白的剑衫,一次又一次。
在过去那么长的年月里,冷月没有和莲落说过一句多余的话,他用自己月白色的瞳孔淡然地注视着她,看她一次又一次满心欢喜地靠近他,给他泡茶,陪他奏乐,看他漆黑的发丝在月光下飞扬,还有嘴角隐隐浮现的微笑,一年又一年。
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为什么要将宫殿选在天池周边,距离扶情那么近,不知道这个女子如太阳般明亮的眼眸在看到他时为什么会变得灼热……他很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温暖和陪伴,但她泡的茶很符合他口舌的味蕾。
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卷云舒的味道,一种明亮喧嚣的温柔的味道。
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,冷月和莲落一起并排站立在天池边的草地上时,晚风灌满他们的衣衫,飞扬的后摆碰撞一起,发出轻微的摩擦的声音,他们的头发向后飞扬,穿过每一粒晶莹透亮的雪花,明月洒下清亮的光辉。
冷月渐渐迷恋上了这种朦胧的感觉。
但不久之后,薄空推开了扶情的殿门。他说,要和冷月切磋剑术。
冷月感到一阵恍惚,心空空地落下去。来到卷云舒已逾百年,在尘世,那是一个普通人一生的旅程。原来已经那么久了,久到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一名剑客,忘了自己腰间的长剑,那柄陪着他在尘世走过那么长的路的长剑,那柄随了他的名字的长剑。
扶情大殿的中央,冷月雪白的剑衫在空中飞舞,脚下是巨大的黑色弯月,清冷的月光与锋锐的金光相互纠缠彼此厮杀。冷月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,而在另一边,密集的剑影下,薄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,像冰凌一样,尖锐而寒冷,邪气而诡异,一闪而逝。
谁都没有注意到,大殿中央的巨大黑色弯月,晃过一丝清淡的月白。
当薄空转身离开的时候,大殿里锋锐的躁动正在慢慢消散,庞大的风雪从门口袭来,薄空雍容的长袍依旧干净整洁,没有一丝颤动。冷月盘膝坐在扶情大殿中央,雪白的剑衫在风中猎猎作响,肩头有一道细细的口子,可以看到皮肤和肌肉是怎样被平整光滑地切开,切口处散发着细密刺眼的金光。
扶情一直被锋锐的剑气结界包围着,几天之后,结界散去,冷月走出了扶情,腰间的长剑冰冷而尖锐。
那天之后,冷月渐渐有一种模糊的感觉,仿佛有什么东西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自己的内心一点一点地剥离。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膛里沉闷的痛楚,在发出绝望喑哑的嘶吼。不自觉地,他越来越沉默,越来越冷漠,眉间的冰冷越来越浓重。
但他不知道的是,每次在他离开扶情之后,大殿中央的黑色弯月图案,闪着一阵一阵微弱的月色光芒,阵阵如同深沉的呼吸。
冷月去问祭祀:爷爷,我到底是怎么了?
祭祀总会紧紧握住他的手,将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,声音轻柔:月儿,很快就没事了……
每到这个时候,冷月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发间沾了一些晶莹湿润的东西。
几个月后的清晨,那种怪异的感觉消失了,消失得那么快,恍惚地让冷月觉得那种感觉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冷月越来越不想见到莲落,甚至开始讨厌她的存在。
除了祭祀,冷月现在不想任何人出现在他的身边。
但莲落总是蛮不讲理地闯入他的生活,想方设法打破他的安寂与沉默。
于是,天池边的箫声停了。
冷月用长剑画出一个巨大的结界,将扶情整个围在里面,除了祭祀,任何人想要进入扶情,都会遭受到锋锐剑气狂暴的攻击。
毫无防备的莲落直接撞在结界上,狠狠地倒飞了出去,摔在很远的地方。当她起身的时候,粉蓝色的长裙上沾满了泥土,被剑气切割得七零八落,隐约可以看到被掩盖的恍若凝脂的肌肤,美艳的脸庞被剑气狠狠划了一道口子,嘴角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粉蓝的长裙上,与泥土混在一起,霎时变得肮脏。
冷月远远地看着莲落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,月白色的瞳孔没有一丝波澜。汹涌的风从冷月身后袭来灌满他的剑衫,然后远远地向地平线吹去,鹅毛大雪从天而降,横空飞过一只巨大的鸟,黑色的影子盖在冷月冰冷的面容上,凄厉的破鸣响彻苍穹。
在遥远的另一边,薄空淡然地注视着所有的一切,风雪中翻涌的长袍遮住了一丝诡异的笑容,如凛冬北风一般,尖锐而寒冷。
…………
冷月不再吹箫,也不再去天池,现在他更喜欢整夜整夜坐在扶情的屋顶,看夜空迷蒙清亮的月光,听星辰演奏华丽的乐曲。
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他的全身,天边是尖锐的呼啸。
很久很久,冷月都没有再看到那抹温柔的粉蓝,以及那道灼热的目光。
但那天晚上,冷月看到不远处的落蝶,皎洁的月光下,她脸庞上的伤口已经愈合,粉蓝色的长裙在风雪中蹁跹如同巨大的莲花,星光在舞蹈,月光在舞蹈。
冷月感受到了熟悉的灼热眼眸,还是那么干净温柔,灿烂如同骄阳,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。
祭祀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舒适,像涟漪一般徐徐荡漾。
熟悉的梦境,不同的结尾,巨大的莲花总是在最后突兀地消失,连同那道熟悉的身影,一同坠入漆黑的深渊。
冷月猛然惊醒,伸开的手掌紧紧握着,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。
他听到高高的苍穹上传来飞鸟破鸣的声音,凄厉如同杜鹃啼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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